那年，浙江省請作者陳忠實老師來杭州講課，我陪他走讀西湖，特帶他去了龍井山中、我曾經(jīng)工作的中國茶葉博物館。陳老師突然問我：您喝過我們陜西的好茶嗎？我問是綠茶嗎？他說是綠茶啊，是含硒量很高的綠茶啊！我又問：陜西的氣候也能產(chǎn)綠茶？陳老師說：陜西也不都是黃土高坡，陜西也有賽江南的地方。陜南安康，我們那個紫陽縣就產(chǎn)這種富硒茶，硒你知道嗎？防癌的，你得喝，好喝的很哪！
陳老師一口陜西方言，一張刻滿了中華民族五千年滄桑的面容，一副嚴肅認真的神情。陳老師乃一言九鼎之人，他說是好茶，那就一定是頂級好茶。
作為中國茶葉博物館茶萃廳布展時的骨干，在我的視野中，整一個陜西，古代就是兵馬俑和秦始皇，現(xiàn)代就是小米步槍窯洞紅軍和革命圣地；陜西無比豐厚無比中國，但陜西和茶似乎沏不成一盞香茗——那時的我竟然沒在意過陜西紫陽縣的富硒茶！
回家惡補紫陽富硒茶的種種常識，第一要緊處，便是把那個“硒”字兒整明白。此刻，硒就在化學元素表中，不動聲色地靜靜嵌著，但我可不敢再忽略它——科學證實，它是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它參與合成人體內(nèi)多種的含硒酶和含硒蛋白，提高人體免疫，減輕和緩解重金屬毒性的作用，促進淋巴細胞的增殖及抗體和免疫球蛋白的合成，對結(jié)腸癌、皮膚癌、肝癌、乳腺癌等多種癌癥具有明顯的抑制和防護作用，硒，就是人體微量元素的“防癌之王”。“硒”是人體必需的，又不能自制，人類就得從食品中攝取，一些硒強化產(chǎn)品便不斷涌現(xiàn)，富硒茶的出現(xiàn)，便十分地天經(jīng)地義了。
那么在中國，什么地方富硒呢？專家們說了，在中國真正具有開發(fā)價值富硒地，主要是湖南永州、河南寧陵、陜西安康、江西豐城、重慶江津和湖北恩施。其中陜西安康是中國最大的富硒區(qū)，位于陜西省最南部，北靠秦嶺，南倚巴山，漢江由西向東橫貫其中，非常適宜于茶樹的生長，是全國重點茶區(qū)之一。歷史上人們往往把安康茶葉統(tǒng)稱為“陜青茶”，它長期占居了西北茶葉消費市場。紫陽縣隸屬安康，這個地方產(chǎn)的富硒茶，便是紫陽富硒茶。
從字面上看，紫陽富硒茶，就是有一個名叫紫陽的地方，產(chǎn)一種含硒量高的茶葉，是地域和風物之間的關系。但仔細探究，什么地方長什么東西，還真是有內(nèi)在聯(lián)系。硒是養(yǎng)生的，紫陽原本是個道家概念，道家視養(yǎng)生為終極使命，養(yǎng)生之地產(chǎn)養(yǎng)生之茶，豈非邏輯使然。
那么多的紫陽真人中，哪個真人與紫陽縣攀上親家了呢？說起來還真是有那么幾分自豪，此人正是我們浙江臺州人士張伯瑞。今天的瓔珞街是臺州臨海城里的一條古街，其中有一幢紫陽樓，正是紀念這位道長的。張伯瑞也算是個長壽之人，公元984年生人，1082年升天，他活了差不多一百歲，稱得上是個人瑞了。
張伯瑞的人生，是坎坷的人生。張伯端被放逐之后，修煉成一個逍遙之人，浪跡云水，訪求大道，留下了一部道教名著《悟真篇》，他本人也被后人奉為道教南宗開祖，即道教紫陽派祖師。他曾在今天的陜西紫陽縣修煉，紫陽縣也因此得名。
說古老，紫陽縣的茶稱得上是最古老的茶之一。史書記載說，當年武王伐紂之時。古巴蜀地區(qū)有八個方國支持武王，還給送了禮品，那禮品中就包含了茶。史書中還記載了三千多年前，這一帶的園子里就已經(jīng)有了香茗，說明人工栽培茶樹的歷史已經(jīng)開始了。唐宋元明這一路下來，紫陽的茶一直沒有埋沒過——因為絲綢之路，因為茶馬古道，因為自宋至明的茶馬互市，因為巴蜀文化、荊楚文化、秦隴文化和中原文化的接壤，因為儒釋道的三教合一；清末民初，國內(nèi)動蕩，大量商號票號涌入紫陽，通過茶葉生意謀求利潤，一時商號林立、帆影陣陣，至今還保留許多會館的遺跡。光是沖著這些遺跡，我也特想到那里走一走啊……
我后來不止一次地喝到過那富硒的紫陽茶，有陳忠實老師和我互相交流的，我請他喝龍井茶，他請我喝富硒茶。也有別的茶友送給我的，因為是綠茶，難免要和杭州的龍井茶比較。記得第一次見紫陽茶，發(fā)現(xiàn)它非常樸素，就裝在一個塑料袋中，外形如梭似毫，屬于炒青的針茶類。泡開來喝了，卻是有一股子硬朗的山野之氣，色澤郁綠，與龍井的黃中帶綠糙米色是很不一樣的。泡開的紫陽茶非常好看，有紫陽銀針，還有紫陽毛尖，水中茶芽徐徐展開，齊齊向上，立于杯中，著實地秀色可餐。毛尖茶外形秀美，白毫顯露，色澤翠綠，湯色清澈。滋味鮮美回甘，葉底嫩勻成朵。
味道鮮美的茶有個特點，那就是富含氨基酸，紫陽茶恰恰是應了這一條的，那味道便和安吉白茶有的一拼。紫陽茶還有個特點，是咖啡堿含量高，一般來說咖啡堿含量與茶葉品質(zhì)呈正比。再一個特點，便是紫陽茶的多酚類化合物中兒茶多酚類含量高，品質(zhì)成分比率協(xié)調(diào)，說明是適制綠茶的優(yōu)質(zhì)鮮葉。
沒有什么好東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老天也得看你上不上心，你不上心他照樣把它給收回去。紫陽人民對紫陽茶無疑是上心的。就說種茶，紫陽茶農(nóng)總結(jié)形成了有別于其他茶區(qū)的種植與培育技術。如老茶園改造中的佃蔸，就是砍去老蔸發(fā)出表枝條；蓄蕻子，就是茶籽的洞播法；幼苗管理中又有“荒兩三年不耕鋤”等經(jīng)驗之談。說到茶的制作技術，歷史上主要生產(chǎn)曬青茶，是陜西曬青毛茶代表產(chǎn)區(qū)，摸索并形成了紫陽名茶的獨特加工技術。今天的紫陽茶，有曬的，也有炒制的，都是能夠讓人細細品味有韻味有厚重感的好茶。因為有文化有特點，2012年，“紫陽富硒茶”地理標志證明商標被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認定并公布為中國馳名商標，在茶葉圈內(nèi)，這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專業(yè)認可。
可是紫陽茶對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它的紫陽茶歌。茶歌在茶園的山坡上唱，一群小伙子和一群姑娘，唱得絕對是情歌。歌詞多以比興開始，語言樸實乖巧，當年我排練《中國茶謠》時，清明這一場戲用的就是紫陽的茶歌影像背景，那歌聲只要您一思念，它就回來了：正月采茶是新年，收拾打扮看嬌蓮，自從今日看過你，朋友約我上茶山，你在家中放耐煩……
紫陽的茶山，雖然沒有去過，但一點兒也不陌生。它和我的家鄉(xiāng)杭州龍井的茶山，真的沒有什么兩樣。過了立春過了年，春天轉(zhuǎn)眼就到了，那橘黃翠綠的山間，轉(zhuǎn)眼間又該是一片綠浪翻滾吧。一蓬蓬茶叢，張開無數(shù)芽葉小嘴，綻放著生機，生命通過這樣的流轉(zhuǎn)，進入人們的心靈。
無論如何，您真要是愛喝紫陽茶，還是要到紫陽去啊！
（王旭烽，女，浙江平湖人，生于1955年2月，浙江省作協(xié)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