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后，我決定賣掉老屋，接母親進城。
收完房款，母親眼巴巴地看著我將老屋的鑰匙交給了買房者，望著母親那滿臉抽搐且擰在一起的經(jīng)絡(luò)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上。得了鑰匙的人，自然是喜上眉梢，相比母親的難受讓我有種后悔莫及的凄涼。
臨走時，母親繞著老屋的院落從前到后，從后到前，仔細的看看這兒，看看那兒，一雙黯然失色的枯瘦的手，撫摸著房后菜園里的一棵桃樹，叮囑它的新主人悉心照看，說起這桃樹的果實，母親更像是一個孩子，興奮地向買主比劃著那誘人的大紅桃子，形容著那一個個大桃子讓人垂誕欲滴的滋味。
老屋后面大致有一分半地，那些年在父親和母親的勞作之下，成了我們?nèi)胰说牟嘶@子。別看地不多，在父母的算計下，這菜園就是一個百寶園，一般的時令果蔬應(yīng)有盡有，像蔥蒜、香菜及韭菜、辣椒之類的屬于常種品種，母親將它們劃為作料之類，種植于地塊的中心位置；西葫蘆和佛手瓜則種于地塊邊緣，它們的藤蔓乖巧的爬上父親搭起的木架，在地塊的邊緣處筑起了一道屏障，繁盛之時，那一個個西葫蘆、一個個佛手瓜威武的如同將軍，笑哈哈的將木架子壓得氣喘吁吁；西紅柿、茄子、豇豆、四季豆則將整個菜園點綴的風(fēng)情萬種；小青菜、菠菜、生菜、油麥菜等綠葉菜則是見縫插針，被母親調(diào)教的鮮嫩健碩，如夢似幻。站在已歸屬于他人的菜園，我的心里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體味著母親強忍著的不舍之情，我本想催促母親走的嘴巴始終沒能張開。哎，我知道，這小小的菜園子曾經(jīng)是我一家人的菜籃子，這里面有我們一家人的歡笑，更有母親經(jīng)年累月的辛勤和美好的回憶。于是，我站在一旁，仔細的聽著母親的話，虔誠地端詳起這一分半土地的厚重來。
緊鄰菜園子旁邊的地方就是我家的豬圈，六畜興旺幾個字依然十分清晰地貼置于豬舍的磚墻上，母親觸景生情，轉(zhuǎn)過頭來給我說：“你還記得那一年，我們家喂了兩頭大肥豬，殺豬的那天，六七個精壯的小伙子硬是綁不住它。對，我想起來了，就是你考上中專那年，我們把另一頭大肥豬賣了給你湊夠了學(xué)費呢。”母親不經(jīng)意的話語，讓我心里一震，我快速在腦海里掃描起了往事，二十年前父母的勤勞畫面便在我的腦海里盤旋了起來。人都說故土難離，然而我卻這般狠心的讓母親離開了生她養(yǎng)她的故鄉(xiāng)，不孝這個詞語立馬就蹦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心真是五味雜陳，煩悶不堪起來。母親發(fā)現(xiàn)了我的心事，笑著安慰我說：“走，兒子，媽跟著你去城里享福去。”我望著母親，苦笑了一下，心想本應(yīng)是我安慰母親的，反倒讓母親安慰起我來。
母親走在前面，邊走邊向一旁新的主人交待著如何利用國道邊的便利發(fā)展經(jīng)濟，譬如怎樣開農(nóng)家樂、如何辦商店……母親在老屋就開了一輩子商店，其中也開了幾年農(nóng)家樂，對于農(nóng)家樂的經(jīng)營最終由于人手不足而擱淺。辦商店時，母親經(jīng)歷了山洪暴發(fā)之時商店被毀的驚心動魄，享受了全家人拼搏奮斗，重新蓋起平房，新商店開業(yè)的喜悅。今天離別的最后一站，母親特意走進院子前半截開商店的平房里，撫摸著那些陳舊的貨架和柜臺，這里是我們曾經(jīng)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是這里讓我和妹妹的學(xué)費無憂，是這里讓我們?nèi)胰艘率巢怀�。我緊跟其后，透過母親的背影，我知道她的眼里滿滿的裝著這座院落里的風(fēng)雨華年，裝滿了喜怒哀樂，裝滿了一個個理想和希望，裝滿了故鄉(xiāng)的情懷，然而這里即將成為她的回憶，這里不再屬于母親，不再是我們的家了。母親那輕柔的撫摸，更像是在撫摸著孩提時的我，那么柔情似水，那么語重心長，那么慈祥，我曉得這是母親在內(nèi)心深處向老屋、向一輩子的故鄉(xiāng)情愫做著告別，也或是訣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