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林
一場春雨過后，山上的野竹筍爭先恐后的探出了頭，又到了一年一度掰竹筍的時節。
周末和同事相約去郊區的山林掰野竹筍，當穿梭在長滿草木的山林里時，我的思緒不禁又被拉回到十幾年前……
我的家鄉地處陜南的一個邊陲小鎮，四面群山環抱。春日來臨，山上的各種草木植被競相生長，小鎮沉浸在一片綠的海洋之中。在茂密的叢林下野竹筍也不甘示弱，紛紛探出了尖尖的腦袋。
清晨5點多我就和娘從家出發，準備上山掰竹筍。屋外天蒙蒙亮，屋內傳來弟弟均勻的呼吸聲，今天是周末，弟弟可以多睡會兒。我和娘每人拿了兩個蛇皮口袋，今天的目標就是把它們裝滿。
月亮還在天空中沉睡，初春時節的清晨還是很冷，一陣山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娘說：“天涼，把衣服裹緊些，別著了涼。”
行走在山路上，褲腿和鞋早已被兩邊草叢上的露水打濕。娘走在前面說：“丫頭，別急，再往前走點。掰竹筍要選離大路遠點的山，近處的還沒等長好就被人掰走了。”
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后，娘指著面前的山說：“就這兒吧。”我和娘分頭行動，約定在半山腰處匯合。攀爬在雜草叢生的山林里，即便是徒手也足以累的人大喘吁吁，何況是負重前行。沒走多遠我就熱得大汗淋漓，汗水摻雜著霧水順著臉頰往下流，胳膊和腿上被荊條劃了幾道口子，火辣辣的疼。但這些我都無暇顧及，只想著趁太陽還沒出來之前多掰點竹筍。
清晨的竹筍掛著露珠，它們有的珠圓玉潤，有的高挑瘦長，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傲然獨立……看著眼前這些可愛的竹筍，我想這肯定是春天賜給小鎮人們最美好的禮物了！
兩個多小時后，我與娘在半山腰處匯合。此時的娘衣服濕透，頭發凌亂，嘴唇干的發白，但她身邊的兩個蛇皮口袋早已裝得滿滿的。與娘比起來，我很慚愧，第一個口袋都沒還有裝滿。稍作休息后，娘說：“我們趕緊回吧，一會兒天就更熱了。”娘砍了一個粗的樹枝挑著兩袋竹筍走在前面，我扛著大半袋竹筍跟在后面。看著佝僂著背的娘，我的眼睛濕潤了，生活雖壓彎了娘的脊背，可她卻從未有過絲毫的怨言與退縮。
回到家中，弟弟早已為我們晾好了涼白開水，我迫不及待地抱起杯子大口的喝了起來，弟弟笑著說：“姐，慢點喝，別嗆著了。”
娘洗了把臉，就迅速地開始燒水做早飯了——酸菜面。酸菜面是小鎮人們一日三餐重要的主食了，人們常說“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躥躥。”酸菜哨子可以提前炒好，待面煮熟后，將酸菜哨子調入，攪拌均勻后即可食用。面分兩種，一種是提前壓好的干掛面，另一種是現搟的活面條。若是情急之下，下掛面自然是首選。
吃完飯，娘添了一鍋水，準備煮竹筍。娘把蛇皮口袋里的竹筍倒在了地上，我們便開始剝筍葉，待筍葉一層層退掉后，竹筍露出了它鮮嫩的膚脂。唐朝詩人齊己在《新筍》中寫道“層層離錦籜，節節露瑯玕。”退掉筍葉的竹筍，白嫩中夾雜著綠，宛若一根根精美的玉條。
水燒開后，娘將剝好的竹筍下入鍋中去澀。竹筍在鍋里煮上幾分鐘后開始發出“叭叭”的開裂聲，待竹筍表面發生變色后，娘便用罩籬把它們撈起，放入早已準備好的涼水桶中浸泡再次去澀。浸泡過的竹筍，可以做清炒竹筍，竹筍炒臘肉，涼拌竹筍；也可以將竹筍泡入壇中，做成泡椒竹筍；還可以將其撕開曬干燉肉……總之，對于竹筍的烹食，小鎮人們有著自己獨特的智慧。
娘從瀝干水的竹筍堆里挑出了一些長勢豐滿的“優質筍”放入盆中說：“等我晚上回來給你倆做竹筍炒肉吃。”剩下的便用細棕樹葉扎成小捆，小心翼翼地放入籃子里，最后再用棕葉覆蓋好并撒上一些涼水。娘說：“丫頭你在家好好歇會兒，趁集還沒散，我得趕緊去把這些筍賣掉。”我想陪娘一起去，但娘始終沒有同意，她邊挑起竹籃邊說：“路遠，你不去，留在家里，中午別忘了給豬和雞喂食。”
從鎮子到縣城大約十幾里的路程，路不好，不通班車，人們出行幾乎全靠步行。我上二年級的時候，爹買了輛摩托車，但由于爹長年騎車外出干活，我們也很少能坐上。從鎮子到縣城徒步需要一個多小時，我無法想象娘挑著行李是怎么走到的……依稀只記得夕陽西下時，娘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來，一進門她便沖著我和弟弟笑著說：“今天掰的筍子嫩，賣了好價錢，你倆買學習用品的錢有著落了！”
時光荏苒，轉瞬間十幾年過去了，每當春日來臨山上的野竹筍破土而出時，娘挑著竹籃去縣城賣竹筍的情景總會不由自主的浮現在我眼前。十幾年過去了，娘頭上的青絲早已悄悄換了白發，我也走上了工作崗位并且結婚生子，娘依舊會在春雨過后提著挎籃去山上掰竹筍，只不過再也不用起那么早，再也不用跑那么遠了。電話里她常說讓我和丈夫回去嘗鮮竹筍，有時候沒空回去，她便打包好，讓班車給捎到城里來。每當看著眼前鮮嫩的竹筍，我仿佛又聞到了娘做的竹筍炒臘肉的香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