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雪姣
搬新家了，陽臺上沒有種其它綠植，卻獨種一盆指甲花。它不名貴也不嬌艷，卻是生長在我心尖上的解語花。那繽紛的花朵，白色、粉紅色或紫色，葉片披針形、狹橢圓形或倒披針形，有著無與倫比的美麗，就像外公從遠方里送來的祝福，寄托著綿綿的思念與牽掛。
外公是位愛花的人，庭院里種滿蘭花、月季、太陽花、繡球、海棠……雖不是艷麗富貴的名花，但他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這些平凡的花兒。其中，有一盆最不起眼的指甲花，擺在小院最向陽的位置，受著特別的優待，這盆備受呵護的指甲花就藏著外公對我的深深憐愛。
記得上一年級，周爺爺家的小孫女華華是我的同桌。有一天，華華神神秘秘地將手背在身后，輕聲在附在我耳畔說，告訴你個秘密。我疑惑地看著她，只見她突然從身后伸開雙手，十個手指甲染成了鮮艷的橙紅色，像十枚紅寶石襯著手背雪白的皮膚，更加白皙漂亮。我愕然一驚，羨慕地問她：“這是指甲油染的嗎？太漂亮啊！”她驕傲地回答：“是奶奶摘的指甲花給我染的。”我第一次聽說有這么神奇的花朵，它的汁液居然可以染指甲。我纏著華華問：“哪里來的指甲花呢？”華華帶我去她家，指著一盆粉紅的小花對我說：“咯！這那就是指甲花，搗碎敷在指甲上就可以染指甲了。”
此后一天，華華漂亮的紅指甲像旌旗般在心頭揮之不去。又一天，我鬼使神差地跑去周爺爺家，看左右沒人便伸手摘下盛開的花朵，然后一口氣跑回家，一頭撞上剛剛回家的外公，我伸出雙手把指甲花捧出來給外公看，“這是指甲花，可以染出漂亮的紅指甲。”
外公問道：“哪里摘來的？”
我說：“周爺爺家的。”
外公又笑著問：“是周爺爺送給你的嗎？”
我心虛地搖了搖頭，說：“是我自己摘的。”
外公的笑容收斂下來，嚴肅地對我說：“是姥爺不對，沒給我孫女準備染指甲的花。以后摘花是需要人家的允許喲！”
我委屈地哭著說：“我沒有偷，我只想染漂亮的指甲嘛！”
外公慢慢拉過我來，語重心長地說：“好孩子，記住外公的話，不是自己的東西再好也不拿，明白嗎？現在就去周爺爺家說聲去。”
于是，外公拉著我的手去周爺爺道了歉，周爺爺并沒計較，還把剩余的搗碎的指甲花汁，幫我涂抹上指甲。
小孩子忘性很大，沒幾天我就忘記了這件事兒，而外公卻一直記在心里。為了滿足我的小心愿，他就親手為種了兩盆指甲花，澆水、施肥，精心呵護。翌年他又下種，等到花快要開的時候，外公便笑呵呵摸著我的頭說：“丫丫別心急，等花開了給你染指甲。”我便天天盼花開，花終于開了，外公摘下花朵，拿出明礬放在一起搗碎，然后纏上布條一個一個的為我包指甲。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牽著外公的手，在花叢中奔跑，我和外公都被花瓣染成花人，我咯咯咯大笑。醒來了后還咯咯笑個不停，拆掉布條指甲就染好了，紅艷艷的真漂亮，我便滿院子展示自己的紅指甲，驕傲地告訴所有人：“這是外公幫我染的！”引得小伙伴們滿眼的羨慕。
外公一天天的老去，他忘記了很多舊事，卻一直記著要為我染指甲。又是一個晴好的下午，帶著外公去吃最愛的羊肉泡，因半路折回取帽子，便囑咐外公坐在石墩子上不要亂動。而當我返身下樓時，突然聽到一迭聲的女高音爭吵，只見一個婦女正指著外公大聲嚷嚷，我急忙跑過去，問清原委，原來外公把人家種的月季花瓣全摘下來。外公急得手足無措，一直在原地踏步卻理虧似的，我連忙賠禮道歉，告知對方老人有健忘癥。這時，外公從衣服口袋里慢慢地一手一手掏出月季花瓣，放在我手心，慢吞吞地說：“花開了，好給我娃染指甲。”我愣怔了，拿著花瓣，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外公又犯迷糊啦，錯把月季當成指甲花，他始終記得我的癖好，記得給臭美的小孫女染指甲。
吃完飯回到家，外公坐在藤椅上，我挨著外公趴在他的腿上，摸著他的臉，仔細地看著他，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像道道溝壑刻在上面，訴說著他勤勞而辛苦的一生。身體還是那么瘦，似乎更瘦了，瘦到手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樣爆出來。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外公真是老了，他的記憶已經承載不了那么多的過去，他的眼神很迷離，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但我明白外公打心底愛我，愛著為這個家庭能爭榮譽的孫女。幾年后，外公離世。從此，我再也沒有染過指甲，甚至沒有用指甲油染過指甲，因為外公沒了，是否還有人關心我的指甲嫣紅。
悄悄地，陽臺的指甲花又開了，卻無人再為我染指甲。外公，您在天堂還好嗎？我想您了，希望來生還能做您的孫女，聆聽您的教誨，讓指甲花成為我倆永遠的心中密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