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
雨
她從上邊走下來
像是回了家 陣風搖搖晃晃打招呼
吮吸土壤的拔節聲大手筆在胸中
驅趕蚊蟲 只把雀鳥作為一片云朵
太陽的熱度明天從這里走出去 看風景
看到深層次的籽種
先寫下初一 心里還裝著十五
過往的蒼黃還有向上的模樣
飽含著藍
她的小腳印不知所終富鈣的骨肉灑滿原野 頭顱只和天空說話
鷂鷹從不合群
水晶似的生活在河里趟
花瓣只在臉上飄 果實往心里長出小櫻桃
還是那種紅顏色
鷂鷹從不合群
單挑的日子終于降臨
剪貼梅雨的呢喃聲 最是屋檐高處的紫燕
老大不離家了
往低處飛
紅梅拒絕嚴寒 自己的內心含鐵
把臘月正月圍攏來 自己映照自己
——為一張白紙寫下平仄
灰燼的盡頭才有火焰的綠
站到了第一排的春天 疏密的硬骨朵
還是在懸巖上笑
風寒的圍裙裹不住腰 她有凌云的志
水之約
山石都長出綠顏色
還有什么能夠阻攔你 你的衣衫最炫目
這時候高過了天
沐浴 更衣 還對著小鏡子
說一說路途的風景 說一說
見到了溪水老朋友 從黑里出發的那一刻
水之約 比天藍
看到人間煙火的怪模樣 二月仍在苦寒
那么多的人 枕著木頭睡
夢衣掛在屋后草梗尖尖上 任風吹
沒有誰 把手探出頭
遠處響起汽笛
其實石頭還在睡覺 草是懶骨頭
雪的被褥尚厚 蓋嚴了泥土的頭
麻雀不懼氣候 異于人類
樹梢上的遼闊 和天氣一起升高
他和她 絮叨叨 理理喙
肚下的羽絲純潔
腹中的惆悵已解開 地霜成了倒影子——
微弱的光明 銜在口中
不小心說出了正月的風
那道聲音傳來時 他們手拉手剛好離去
跟不上他們的飛
前排的花朵
一夜的風雪 想讓草葉長身子
讓天地綠
多好的土地 每一枚手掌攥住命根根
頭顱揚起歲月的臉
小個子的花朵站在前排 微吟著寒霜
不在意樹木低垂的枯枝子
也不看往年的背影子
——她叫迎春花 有紅有黃
只待來年
正月初五出發 臘月三十抵達
像是花信子 不擇時辰趕路程
開放在家鄉
有時 為了來年一瓣瓣綠
暮歸的人 顯出原形 吐出真
生生捅出夜晚大窟窿 不叫疼
灶火說出久違的紅
衣 只在暗處
三百個日夜細密地縫 從不說心口的傷
只待來年 油菜花兒香
黃青的新衣裳 穿在身上
只待來年 殷實的日子數過來
碼在心口沉甸甸 一粒一粒流出汁漿
說一說路途的渴
紫陽桔子
就等歲月不美麗 落下薄薄樹葉子
才咿咿呀呀 甩起水袖趕路程
溝溝叉叉都照明了
毛栗子磨盤柿子脆皮核桃紛紛躲開枝頭 躲開路
漢江鼓起勁地吼
凄清歲月的金紅 比力猛
一枚枚都有春天的恩澤
照亮老瓦房黑黢黢的皮膚 拍一拍后山梁的涼
留守的女童挺起小胸脯 眼睛嗚嗚亮
她不怕學校有黑 有泥濘
她也不怕寒風的鈍刀子 山巖坎子一直陡
蹦蹦跳跳的小伙伴們 正在前邊守
紫陽桔子還叫金錢桔 小個子皮表下
有經脈河流 籽種很苦
愛騎著巴山趕夜路
故鄉
他說現在是桃花源
雀鳥的家國
說野豬成群 小豬仔
敢給人亮出牙齒和哼哼 為首的大家伙
不愛說話 只用沖鋒動作
人不怕 只有狼讓它三分
狼出身高貴 用叫聲示弱
遠山低谷回應 是野雉的噤聲
大片大片野竹樺栗樹核桃樹 匆匆而過
人不敢過
生態環境綠得流油 退耕還林
野火與林業一路競走 把
村莊趕過了河 趕回了城
鄉村富貴了
出門有車 咳嗽有痰 打個哆嗦
也有灰燼的溫存 把鼻孔抹黑
兒童進了學 蹦蹦跳跳
用城里孩子的動作
小小年紀 笑著笑著
不小心 把爸媽的淚水濺落
山把山敲了一下
山把山敲了一下
裂開一個洞
火車開過去了 開過去
轟隆隆地快樂
一邊走 一邊回頭
影子比自己跑得快
人還在后頭 聲音就跑到前頭吼
跑累了靠在站臺歇口氣
看看山姑們臉上的紅月亮
看看竹背簍也擋不住的高胸脯 看看
長發辮一甩一甩 蝴蝶在飛
再往前走 會走神
學會了喘粗氣 冒煙圈
還經常地抖三抖
把命丟在了半路上
夜相守
暗夜隨之而來 云霓尚未褪去
灶火先亮起來
心里暖融融 外邊才干凈
打開窗 透透旮旯里的舊氣體
打開門 放生一群小麻雀 喳喳叫
往年的紅燈籠還在紅 掛在門框上流淚了
溫熱的話 長出屋后一大片綠苔了
溜溜光的日子跑過去
赭紅的木門扉 不再為以往的浮云系住了
子夜每每掛起大毛巾 擦呀擦
越擦越白
等待的良人 越過黑
空院子
全村移民去了邊疆 大轎車披紅掛彩送行
種長纖維棉花 暖身子
種大片甜菜 做糖
院落仍在站崗 不怕泥石流
也不怕麂子野豬越界行動
過往的風向 有時候下半夜才發出吼聲
墻磚不聽話 齜牙咧嘴啃吃落葉子
土疙瘩抱成團 還是墻
想擋住野花碎紅 后門洞里探頭探腦
一地的狗尾巴草
只長旺綠 旺黃
她還抬起頭 看了看我的小模樣
微微搖起頭 走遠了
回家
信件已經發黃 地址有了皴裂
還有鹽分 還有響動
只放在箱底和心頭 只在大年三十
月亮藏在屋后頭 北風一聲一聲慢下來
照一下路
遠去的人這時回來
說腳手架高 說海水咸 還說女孩們的花裙子
晨風里最美 才會翹起來飄飄
說完了回到童年 偎著母親的小臂彎——
抿起嘴 有微鼾
聽見了二月黃 五月綠
來年的八月寒氣重
門前白果樹 下起漫天的雪
一枚青翠的樹葉子
痛徹肺腑地落了地
輕飄飄地回家了
——回家了 有熱
鄉里
一塊耕土 一座小小土地廟堂
站到中央
他素衣節食 用凡胎肉眼相看人間
讓五谷雜糧長出蜜 給土壤注水
讓魚吃飽肚子
目光遼闊
那些年人們走失 他記得
那些年樹木不長個子 河水逐浪高
村莊籠住了手 長谷子長秕子
現在他攥緊小日子 惦記身前的低洼和青爐
高香 從地下的暗處站到了前排
山中
石碑不敵歲月
一字一句啃吃得斑駁 滄桑的身軀上
沒了體溫 看不到肉身的肌理
青色的山巒站到身后 依靠他
遮風擋雨
兩旁的楹聯更要堅強：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好像昨天剛剛裱糊 尚有余溫
雋刻的深處殷紅似血
他從哪里來
新修府志縣志忘了記
仿佛他故意留下的白
他還把我們放到大山的深處
說一說張繼的美
作者簡介：陳敏，陜西省白河縣人，1979年由白河水泥廠考入西北大學中文系，曾任安康市首屆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安康日報社編委、高級編輯。
1993年加入中國作協，獲中國記協、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金獎，獲省作協新作獎、星星詩歌獎；出版詩集《藍星星》《金月亮》《這方天空》，代表詩作《女兒紅》《陜南》《大漢江》被陜西日報、西安晚報、陜西電視臺多次評論介紹，分別收入《星星抒情詩精選》《白河縣志》《安康縣志》和《21世紀的中國詩歌》中、英文對照版于美國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