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菊
農歷七月中旬，時節入秋，暑氣不減。友人自宜昌團游歸來，享受了一周水色長江的清涼舒適，仍不盡興，遂原班人馬到八仙民宿避暑，邀約前往享受鄉野山居之愜意，我自是瞌睡得遇繡花枕——求之不得。八仙在平利，甚或說在陜南，都算得是物華天寶之地。中高山區，峰谷綿延，水源充沛，植被豐茂，物產豐饒，四時皆景，夏秋尤美。眼下這三伏時節，浮嵐翠微，溪谷水軟，氣候涼爽，各色高山美食正當季，最是消夏食鮮好時節。
我們到的時候，老友娟子帶了小侄女揮舞著一捧山野花在路口迎接。車在一片歡騰聲里，拐過一個大大的S灣，到達他們入住的“南木山居”。
“南木山居”位于化龍山腰，由民房擴建而成，取意近前的小南木溝和身后的化龍山。是個隱入林木深處的三合院，南面是片蒼翠的樅樹林，林后有條幽深的青溪，終日流泉淙淙。若以林木為屏的話，這其實算個四合院。院子距離公路直線距離約百余米，須得自主路入口拐兩個大彎才到，沿途綠樹掩映，林蔭深深。院落很大，院內有株挺拔的桫欏樹頗為搶眼，樹上果實繁密，葉片青黛。與院門口那株高大的核桃樹的葉與果都有幾分神似，只是梭羅葉果皆密，而核桃已是果繁葉疏，想來成熟在望。核桃樹旁修著一個不大的涼亭，多一半籠罩在樹蔭里，內置石桌木椅，供人休憩飲茶。院子東南角有個不大的水池，用干凈的水澆花，引的就是南面的溪水，掬一捧拍在臉上，涼氣迅速通達周身，沁得人一激靈。整個院落，除過這一樹一亭一池外，其它有土的地方都種著月季與格桑花。這兩樣都是給點春光便燦爛的芳主，不似果木花還揣著坐果的心思放不開，只肆意把個院落裝點得色彩斑斕。院外零零散散興著幾塊菜園，周遭是清蒼入云的叢林，再遠處是林天相接的如洗碧空。
許是被這曲徑通幽的山居吸引，小院已是旅客滿員，男女老少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午飯是桌地道的高山農家菜。蓮花白、蘿卜纓、野椒葉、川芎苗、苦麻菜、土雞蛋、黑豬肉、火燒饃、洋芋四季豆排骨湯……都是當地土特產，不是自家種的養的，就是鄰家興的養的。此后的一日三餐，盡皆如此。主家視人數多少調整菜量，管保吃飽吃好不浪費。高山菜蔬生長周期慢，營養物質聚合度高，傳統烹煮保持原香原味，盡乎是藥膳一體，好吃又養生。后二日晨昏散步，發覺自龍門到龍山這一片民宿，大大小小竟有四十余家之多，越往山腰氣溫越低，空氣越好，入住率也越高。龍門入口兩家還裝著空調，山腰往上的人家屋里連電扇都多余。早晚來回逛一趟，長衫外套也得加減一個來回。各家的服務理念出奇的一致，都是餐宿一體，住簡約標準間，吃高山農家菜，按人均百元收費，正經的低碳原生態康旅模式。如我們入住的“南木山居”那般曲徑通幽的民宿也有好幾家，只近前沒有溪谷，少了枕著清泉小夜曲入夢的妙處。旅客多為縣城或外地人，縣城人一般攜家帶口，小住三五日折返。外地客多為長住，短則一兩周，長則月余，多為回頭客。常是年紀相仿的男女四五人或夫婦結伴，以中老年人為主體。想來都是心無掛礙地自城市酷熱中逃離出來，醉心于這靜美清涼的巴山風光和天然美食而流連忘返的吧。
午后，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光。大人們或午休，或喝茶閑聊，或覓了美景留影，或順小南木溪而上，尋一水潭倚臥石上假寐。不必擔心有蚊蟲飛蟻侵擾，山泉清涼，溪畔林木深深，蟲蟻避之不及。當然，人也不宜貪涼過久，略久一點會耐不住寒氣沁體，得到太陽地里站一站才行。不遠處，還有個很大的藥材基地，種著不少當地高山藥材，可隨意參觀走動，也是許多人餐后消食的好去處。孩子們多是決計不午休的，他們在一搭里玩個三五分鐘便混的相熟了，把各自帶來的物什拿到院里玩耍，組隊拍皮球，打羽毛球，捉迷藏，用捕蝶網追逐蜻蜓蝴蝶，忙得不亦樂乎。只是山風忽大忽小，羽毛球不時落在屋頂下不來，引得他們咋咋呼呼好一番鬧騰。而蝴蝶和蜻蜓本就因溫度不高，數量稀少，加之花草繁盛嬌艷，沒入花叢便蹤跡難尋，捕捉十分不易。但孩子們皆樂此不疲，奔忙中還偶有小驚嚇和意外收獲。
我們到的次日上午，便有一孩子在撿球時發現一條細小的烏梢蛇盤在院門前的水泥地上，一時駭然尖叫著竄出老遠，然而那小蛇卻紋絲不動。他們壯著膽子折回去，尋了長木棍輕輕撥弄，小蛇懶懶地蠕動了兩下，仍盤著身子不走。有經驗的大人猜測，這小蛇許是夜里凍著了，盤在水泥地上曬太陽呢。之所以不跑，只怕身子還僵著。孩子們聞言，歡喜不已，圍著小蛇來回察看。有個小姑娘竟覺得這家伙長相酷似《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夜華君，只道莫不是來渡劫的？引得眾人哄然大笑，把在桫欏樹上梳理羽毛的幾只鳥兒驚嚇得撲棱棱飛出老遠。
夜幕降臨，月朗星稀，四野陷入沉睡，山風把溪流和蟲鳴聲拉得忽遠忽近。大家加了衣衫，圍坐院內夜話歌舞。民宿有套小音箱，有大行李箱那么大，傍晚時分熱情的主家便把音箱和話筒搬到院里來，極力鼓動大家一展歌喉。孩子們總是率先躍躍欲試，圍觀者多數只是單純納涼或合著拍子哼唱，幾曲過后氣氛漸漸熱絡起來，遇到熟悉動聽的曲子，即興來上一段歌伴舞也是有的。有趣的是，活躍氣氛的總是女人和孩子們，男人們常是不太稱職的觀眾，多數時候是懶怠參與的，但真正堪稱“麥霸”的卻是兩位男游客。
這樣的夜和小夜曲是有魔力的。面上清風習習，星空月色迷蒙，人只靜靜坐著就覺十分舒心。明明耳畔歌聲飛揚，周遭人來人往，卻只覺無比寧靜，靜得能聽到山風吹動樹葉的聲響，能聽見林間偶爾的蟲鳴和小南木溪潺潺的水流。神思時而清明時而恍惚，心下生出一縷淡淡的歡喜釋然，睡意悄無聲息涌上來，很快，一切聲響被擋在夢境之外。其實也沒有夢，只是深夜的寒意有些擾眠，誤作夢境罷了。
清晨，被鳥啼催醒。推窗，山風吹得人一激靈。遠處，青山翠谷，煙嵐云岫。風起云涌間，形態萬千。窗檐下的格桑花上露水瀅瀅，一只漂亮的鳳蝶被露珠施了定身術，輕輕捉住藏于花叢深處，等待朝陽來給它解開法術吧！這般美麗的生命，就該在陽光下花木間自由飛舞，可不能被頑童們逮住做了標本。信步在晨露未晞的林間小道走一走，沾一腳泥，也沾一身花木氣，看朝陽與薄霧在山頂纏綿，聽鳥啼蟲鳴忽遠忽近，只覺身心松快。恍惚間，世界仿佛被清空，自己也成了山野的一分子。心念一動，這因著八仙悟道之傳說而聞名的“八仙”，想來內里實則另有真意。如此這般棲身鄉野山居，閑觀流云翠微，漫游溪谷林蔭，細品天然珍味。凡塵染香，悠然自得，廓然無累。可不就成了那逍遙自在的山間散仙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