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永明
春暖花開的時候，容易讓人回憶起農耕時的往事，回味兒時插秧時的樂趣。
老家的水田，春來得不早也不晚，總在田間地頭流動。撲入眼簾的是恒惠渠的水，在春潮的涌動下流出渠水的激情。它流過歲月，流過四季，流出了家鄉春天的好時光。
過往的春天，留在腦海最深處的便是年少時的插秧往事。那年月，每當春耕時節，學校都要放一周的農忙假，讓我們這些學生回家幫父母搶收小麥和搶栽稻秧，支援“三夏”生產。包產到戶以后，我家分得五畝多農田，大都分布在渠道兩岸。由于家里勞動力少，勢力單薄，父母每年都要請人幫忙插秧，讓家里人吃上白米細面。
記得那年家里插秧，母親事先聯系了幾個親戚來幫忙，頭天下午叫我和弟弟去落實，原先說好的五個人，結果在第二天只來了兩個。母親愁眉不展，“三夏”大忙季節，龍口奪食，要是誤了插秧，就要誤一季莊稼，誤一年的收成。情急之下，母親便叫我和弟弟跟他們一起下田插秧。
春天的稻田里，一塊塊水田似一面面鏡子，白云在水中移動，輝映著紅花綠樹，當一扎扎秧苗均勻地拋落在水田里，空氣中便彌漫著秧苗嫩綠的清香。在我的印象中，田土剛下戶時，采用的則是大棚育秧，工序較為煩瑣，既費力、又耗時。先是把谷種放在溫室大棚里育苗，秧苗長到十厘米時再移栽到土質比較好的秧母田里，待秧苗長至一尺深時，再分栽到水田里。后來采用薄膜育秧或旱地育秧，省了中間一道工序，減輕了農人們的負擔。
插秧是門技術活，栽好了筆直如立，橫豎都是一條線，栽不好東倒西歪，不好看。母親是把插秧的好手，只見她左手抓起一捆秧苗，拇指和食指敏捷地將粘在一起的秧苗分開，右手三指并尖扣住秧苗根部，找準位置，輕輕一點，秧苗如同出征的戰士一般挺立在水中，有模有樣，有形有魂。在農村大集體時代，農人們是靠掙工分生活，我母親在生產隊里是公認的插秧能手，只要她一下田，秧苗栽得又好又快，不少男勞動力都自愧不如，贏來一片贊許聲。母親栽的秧苗，深淺適中，窩距分明，根本不用拉繩固位，行距、橫距均勻有序，不得不佩服母親插秧的本事。那時的母親也不嫌累，每天都是滿勤，掙的工分自然也是最高的。
我卷起褲腿，躡手躡腳下了田，拾起一把秧苗，學著母親的樣子，專心致志地往田里插。可抬頭一看，插下去的秧苗不是露出秧頭，就是東一株西一株斜倒在水面上。無論怎么插，秧苗在手里就是不聽使喚。秧苗漂在水面上，既浪費了時間，又影響了插秧進度。這時，母親告誡我:“要把秧苗插好，不是件容易的事，跟讀書一樣沒那么簡單!要用心用情，付出辛勞才會有收獲。”看著別人在田里把秧苗插得有行有路，橫平豎直，整齊得像流暢的詩行，站在田埂上一眼能望見盡頭，而我費盡心思插的秧苗橫看豎看都不順眼，一行行彎彎曲曲在水中向前延伸，引來了別人的笑話。
當天下午，父親回家路過田邊，看到我插的秧苗彎彎曲曲東倒西歪，大發雷霆。母親來到我跟前，手把手教我插秧的基本要領，諸如行距、橫距各一拳頭，每株秧插五到六根苗，入土兩厘米;左手分秧、傳秧，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要并攏插秧，雙手必須同時進行，兩腳要及時往后平移，秧苗不能栽在泥腳印里，母親邊說邊示范，身手舒展，嫻熟自如。漸漸地，我悟出了一些道道來，掌握了基本步驟，插秧也逐步順手了。
在田里插秧，人是不可能直立的，全程都是躬身勞作。秧苗插到了跟前，人就往后退一步，邊栽邊退，一直在給橫平豎齊的秧苗方陣讓路，到整塊水田布滿秧苗為止，人才能直起腰板，舒展活絡一下筋骨，看著綠意萌動的水田，臉上欣慰的笑容也在田邊綻放。插秧是一個累人的活路，彎腰直腰，腳泡在水里，一天下來腰疼腿酸，手指有時也會受傷，因為水田里有時會遇到一些割手的東西、銳利的石塊和爛瓦礫，不小心就會割破手腳，嚴重的還需要包扎治療。更可怕的是，水田里還有螞蟥吸附在腿肚子上，用勁才能把螞蟥從腿上剝下來，有時會鮮血直流。我突然間想起五代后梁布袋和尚那首言淺意深的禪詩《退步》:“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底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幾天的勞作，我腰酸背疼，雙腳脹痛得邁不開步，渾身像散了架一般。
稻秧全部插進地里后，每家每戶的心里才踏實起來。家里人為了感謝插秧的親朋好友，便到市場購回大魚大肉，做起正宗地道的農家菜肴。拿出土酒、白酒、啤酒，讓人大喝起來。也許是耕耘時的疲憊，插秧的人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喝得昏天暗地，感覺喝醉了才解決了疲勞。喝醉了互相打情罵俏，說著酒話，飯飽酒足才回家。農忙假結束，返校半個月后，我才恢復了往日的“元氣”。
秧苗插到水田里幾天時間開始返青了，在夏日蔥蔥蘢蘢，像一塊塊綠色的地毯鋪在田里，預示著又是一個豐收年。
其實，插秧只是由谷種變成大米的初始工序，接下來要除草、施肥、收割、脫粒等，前前后后有四五個月時間，從一粒種子入土，都包含著天地人的和諧。“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便是對莊稼漢的最好詮釋。
家鄉的春天，猶如一個寬厚仁慈、胸襟開闊的睿智老人，喚醒了大地，讓這個季節借春風吹拂，讓春雨催生，染紅桃、點綴李、吐綠柳，落在田野，大地春光無限，瑩瑩綠色把家鄉裝扮得分外俏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