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永明
巍巍秦嶺，悠悠巴山，簇擁著一個安康，清凌凌的漢江挽著任河、月河、恒河、嵐河打安康流過，滋潤出一個富庶的魚米之鄉，這里盛產的糧食玉米、小麥、糯米、高粱是釀酒的好原料，豐收的拐棗、柿子和高粱甘蔗，更能釀造出醇香的玉液，這種水果釀造出來的佳釀，陜南人叫它“小茅臺”。
吃過臘八就是年，陜南的年味就濃起來了，在白云下的山村，在山坳里的石板房，在瀛湖水岸上，漂浮著豆腐的乳香、炸年糕的油香、熏臘肉臘味香一起飄忽出來，最濃烈的是釀出的酒香，隨著悠悠山風，時濃時淡飄散著，秦巴山人，能從酒味中分辨出是糧酒與果酒來。
太陽剛升上一竹竿高，釀酒的準備工作就開始了，這時候左鄰右舍的鄉親們也趕來了，給打打下手。幫忙在院頭壘砌一個土灶，架起一口大鍋，添滿清水，燒起大火，粗木梢扣在鍋中，等待水翻浪花。主人更是樂開了花，不停地給敬煙、上茶，狗子也撒歡了，圍著鄉親們團團轉，立在籬笆上的雞們，也紛紛跳下來，跟在狗兒后頭。等到大口鍋里的清水，咕咚咕咚騰起浪花，主人就把發酵好的糟兒端出來，這時候，鄉親們又圍了過來，捏一撮糟子，湊近鼻子嗅了嗅，然后丟進嘴里嘗了嘗，連聲說：“好糟，好糟！定能釀出好酒來！”主人的臉上，更是掛滿笑容。女主人也開始張羅著給大伙兒炒菜做飯了。
釀土酒是神圣的事兒，上酒糟子前，在院頭先上三炷香，感謝上天的恩賜，再叩三個頭，感謝土地的厚愛，最后，點燃一掛爆竹，給山水捎個信，就開始上料了。
釀酒也是個細心的技術活，梢底要鋪平，酒糟要鋪松，這樣有利于酒水的蒸發。一框框發酵好的酒糟倒進釀酒木梢里，騰起的煙霧，把漢子罩得隱隱約約，稍不留神，沸騰的開水會燙著胳膊和臉。
一層層酒糟鋪好了，再反復檢查出酒的漏斗，角度好不好，漏斗通不通。待一切檢查完畢，“天花鍋”扣上了，給酒木梢封頂了，給“天花鍋”添滿涼水，就等待出酒了。
灶洞里不停地塞柴，噼噼剝剝地響，火苗撲哧撲哧笑，水花嘩嘩啦啦地翻滾，大伙兒都圍在灶膛，個個臉被照得通紅，最好看的還是村姑，水靈靈的紅臉和雪白紗巾，一起在紅火苗前晃，幾許的風采流露出來。
大伙兒都在焦急等待美酒出斗，眼睜睜盯著漏斗和“天花鍋”。
漏斗吐著煙，不一會，有一滴酒水滴出來，兩滴、三滴，主人和鄉親們同時“嗨嗨！”一聲，驚飛了院頭核桃樹上的花喜鵲，這時候，酒滴成線，由細線變成粗線，隨著一股股醇香流了出來，喜得主人拿起粗土碗接酒水，這是“頭令酒”。接半碗酒，敬天敬地，潑出去的酒水，是一道亮光，閃過天空就落地了，濃濃的酒香就溢出來了。再敬灶，半碗酒水，傾給了灶洞，只聽見“轟隆”一聲，一團紅火苗沖出了灶洞，把添火人嚇得一個趔趄，大伙笑開了。
主人再接一碗酒，讓鄉親們品嘗，酒碗在大伙兒中間傳遞，每每喝一口，連聲稱贊：“好酒！好酒！”，就連不勝酒力的村嫂，也接過酒碗，大喝一口，嗆得眼淚流出來了。
秦巴安康，土酒釀造已有幾百年的歷史，這里自然環境優美，山高林密溝壑縱橫生態稟賦能力強，氣候溫和，一年光照時間長，有條件的農人們都在房前屋后種植著甜稈兒，種植的甜稈兒長得很茂盛，像一排排威武的士兵，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還有的種植在光線充足的山坡上，形成密不透風的青紗帳。秋冬后，這些稈稈兒都上了甜味，農人們砍回家晾曬，通過發酵等一系列釀造程序后，就做起了稈稈兒酒，每年的第一甑稈稈兒酒出鍋的日子，也是整個山村男人們的節日，每個人手里都捧著只粗碗或玻璃杯子，就著那剛出鍋的熱酒，痛快淋漓地喝著，干了滿上，再干了，再斟滿。上了歲數的長輩們則一邊喝著土酒一邊唱著那些世代相傳的古老歌謠。
這里山林密集，山果豐盛，每到秋季，紅紅的柿子，黃亮的拐棗，粗壯的高粱甜稈，滿山滿嶺都是，是釀土酒的好料。陜南的柿子、拐棗酒的做法和釀制稈稈兒酒一樣，這種酒很清亮，喝后不上頭不傷身，很受人們的喜愛，他們自豪地說這才是陜南人正宗地道的好酒。每家每戶都儲存著幾百斤土酒，干活勞累的時候，過紅白喜事的時候才能開懷大飲，千杯不醉。還有烤玉米酒、洋姜酒的，也是正宗的土酒。恒口五里大河葉坪等地的人們，從小就喜歡喝土酒，每家每戶的壇壇罐罐裝滿了醇香濃郁的黃酒、稠酒、稈稈酒、柿子酒等，來了客人隨時開封，喝上幾杯既能解乏熱身，又能熱情地陪伴了客人，讓生活有了酒香味道。
安康人常說，再好的瓶裝酒都比不上陜南土酒更綿長、更強悍，更純粹，品酒是陜南人的一大享受，男人們要想真正懂得或領略到土酒那種深厚的內涵和魅力，就得到山村的火塘邊與那些叔伯兄弟們狠狠地拼上一醉，只有被這沸騰土酒灌溉過喉嚨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只有被這放縱、敦實的土酒浸泡過生命，浸泡過愛情、淬火過人生的漢子，才算得真正的漢子。
陜南的土酒包含著一種血性，一種德行，一種氣質，小小一口下去，看著它弱小如水，卻猶如金刃般銳利，縱然是山一般剛烈的漢子，也會酥軟成一攤爛泥。陜南的土酒堅毅、隱忍、張弛有度、從容不迫，是酒中的隱士，酒中的俊杰，大智若愚，純粹率直。
女主人炒了一桌豐盛的佳肴，酒就是烤出來的“頭令酒”。男主人笑盈盈說：“一個都不許跑，給個面子，不醉不歸。”鄉親們圍在一起，大片吃著臘肉，大碗喝著土酒，劃拳猜寶，直喝得風里酒味濃，溪中水歡笑，直喝得夕陽赤了臉，月亮上山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