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靜華
晨霧尚未散盡，任河已馱著粼粼波光奔向漢江，紫陽瓦房店渡口的石階沁著露水，西北五省會館的黛瓦在桃汛氤氳中浮沉。這座清代五省商幫共建的江湖驛站，正門“九江通衢”匾額上的金漆雖已斑駁，門環(huán)銅銹里仍鎖著兩百余年的茶香。
“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細雨蒙蒙的早晨，我們從紫陽縣城出發(fā)，沿任河溯流而上大約10公里，來到瓦房店。《紫陽縣志》(1989年）記載，此地因各省商人聚居，多建泥瓦房，有別于任河多用板石的建房習(xí)慣，故而得名瓦房店。又據(jù)《紫陽縣志》記載，清道光、咸豐年間，受太平天國運動影響，“川江路梗，貨物轉(zhuǎn)運多由此取道入川，行旅輻輳，市面最為繁盛。”那時，瓦房店因位于任河與渚河交匯處，有著獨特的地理和交通優(yōu)勢，是川陜水運的交通要道，成為整個陜南重要的貨物集散地之一，有西北“小漢口”之稱。同行的紫陽朋友介紹說，清代中晚期，紫陽境內(nèi)共有商號76家，涉及陜西、山西、河北、河南、山東、湖北、湖南、四川、江西、福建10個省，為方便商貿(mào)往來而修建的會館分布于縣城和其他鄉(xiāng)鎮(zhèn)，其中瓦房店就有17家。這里曾經(jīng)修建了武昌館、黃州館、江西館、湖南館、川主會館和山陜館（北五省會館）6座會館，泰山廟、財神廟、魯班廟、觀音廟和土地廟5座廟宇，還有17家商號。1987年，因?qū)儆诎部祷鹗瘞r電站淹沒區(qū)，原瓦房店居民和部分設(shè)施開始逐步遷往紫陽向陽鎮(zhèn)，庫區(qū)蓄水時黃州館、武昌館和湖南館舊址被淹沒。
進入茶馬古道景區(qū)，映入眼簾的是幾株紫葉李，素白的花樹散發(fā)著濃郁的甜酒香。穿過一座廊橋，沿著青石板路拾級而上，出現(xiàn)在游客面前的是一座財神廟，廟前有石雕元寶和碾盤。再往上走，赫然出現(xiàn)一棟斑駁陸離的青磚房屋，匾額上寫著“川主會館”四個鎏金大字。
據(jù)說川主會館是乾隆年間四川商人在此經(jīng)商所修建的，會館正殿是簡式徽派建筑。殿內(nèi)有四根木柱，兩邊各有一個小二層木板閣樓。正殿有一正門和側(cè)門，中堂正中供奉著“川主”李冰的塑像，這位兩千年前的治水英雄如今早已成為百姓心中的神佛。左側(cè)墻壁上掛著瓦房店舊貌圖片和一張“貢茶信票”，這張信票幾百年前被茶商觸摸過，曾經(jīng)是官方獨一無二的“貢茶防偽商標”，如今成了鎮(zhèn)館之寶。
館內(nèi)文物展柜中還陳列著當年茶商往來的一些票據(jù)、書信等，右側(cè)門旁放置著一張客商聚會議事品茶的方桌，一組泡茶、品茶的人物雕塑栩栩如生。
再往上走，便是北五省會館。據(jù)考證，北五省會館始建于清乾隆末年，完工于同治年間。供奉的是關(guān)公，講究“信義為本”。由于是在廟梁上關(guān)帝廟的基礎(chǔ)上改擴建，因此當?shù)厝肆?xí)慣稱為“老爺廟”，因最初由山西、陜西兩省商人建立，一度也稱為“山陜會館”。初期僅建戲樓一座。道光年間對戲樓進行修葺，并增建觀戲樓一座，同治年間，各省商賈共同出資擴建山陜會館，相繼建起鐘樓、鼓樓、過殿、正殿等建筑物，其中以直隸、陜西、山東、山西、河南等五省商號捐資最多，故有“北五省會館”之稱。整個建筑群依山營造，所有建筑均為磚木結(jié)構(gòu)，傳統(tǒng)的四合院布局，中軸線上依次建有山門（戲樓）、觀戲樓、鐘鼓樓、過殿和大殿，形成三進封閉院落。
院中那兩株有著幾百年樹齡的金桂，枝繁葉茂，亭亭如蓋。與之相對的是一座戲樓，戲樓是北五省會館最早期的建筑。戲樓高高聳立在陡峭的坡地上，高大壯觀，如大鵬展翅。戲樓是磚木結(jié)構(gòu)，磚雕線條精細入微，斗拱飛檐，惟妙惟肖。額枋上有云龍、花鳥、松竹、蔓草纏枝和人物故事鏤雕，角柱與大額枋之間有龍鳳、人物故事鏤雕裝飾，雕工精細，匠心獨具。
樓下為觀戲園子，院內(nèi)兩棵合臂粗的桂花樹，華蓋般把戲樓前場壩遮蓋得嚴嚴實實。院子靠后坎正中是一溜石梯，梯頂建于三米高臺之上，面闊三間，進深一間，三架梁，硬山頂。
戲樓對面便是一座觀戲樓，這里也是會館的大門。踏著青石臺階上去，便是雕梁畫棟的觀戲樓，觀戲樓中部設(shè)有一門，兩個鎮(zhèn)館石獅分立兩旁，造型逼真。須彌座錦鋪上雄獅玩球、雌獅戲子，口含寶珠，憨態(tài)可掬。觀戲樓前設(shè)有石欄，兩側(cè)石欄與正中一道石質(zhì)烏頭門相連，方形門柱頂端雕刻有圓雕石獅一對。方形欄柱頂上分別圓雕著精細的石象、石獬豸、石獅子、石麒麟四吉獸，姿態(tài)萬千，呼之欲出。柱正面刻有淺浮雕蝙蝠和瑞草圖案；八塊青石雕欄板上分別刻著高浮雕團龍、暗八仙等圖案，十分精美。
觀戲樓的藻井里藏著一座微型春天，細雨過后，一對燕子掠過獻壽匾額，它們正銜來春泥在周圍的樹上筑巢。倚欄望去，飛檐上的木雕萌出新綠，墻頭的草樹從榫卯縫隙探出頭來。
觀戲樓后是一個狹長的院子，正對面是過殿，過殿之前原有鐘鼓二樓，東西對稱，鼓樓在糧站改造中拆除。樓為方形二層，四角攢尖頂。過殿闊三間，進深一間，三架梁，卷棚頂。
會館后殿的彩繪壁畫保存完好，是陜西境內(nèi)發(fā)現(xiàn)最大的一處清代建筑壁畫。東西山墻和后檐墻上的巨幅壁畫畫著桃園三結(jié)義、甘露寺、千里走單騎等三國人物故事，還有天官賜福圖、二龍戲珠、花鳥百獸、山水竹木圖及神話故事。壁畫上人物眾多，形神兼?zhèn)洌蜩蛉缟黄嫔疆愃菽局袷杞甬嫴剩r活靈動，無不體現(xiàn)出中國古代商人忠孝、誠善、正義的從商理念。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會館院內(nèi)的一株紅梅正在盛放，梅樹枝干虬曲蒼勁，胭脂色的梅花挺立枝頭，疏密有致，和灰色古建筑相映成趣。站在梅樹旁，遠眺對面，一面巨大屏風(fēng)似的茶山矗立眼前，外形如一頭巨大的雄獅。
會館后面矗立著一座跨江斜拉砼鋼索吊橋，站在赭紅色的吊橋上俯瞰任河，河水如藍寶石般晶瑩美麗。極目遠眺，金燦燦的油菜花、米色的房屋隱約可見。任河已抖開滿匹春綢，會館墻頭探出的梅枝，在風(fēng)中默默傾訴著兩百年來商幫們參不透的偈語。瓦房店渡口老船工搖櫓的動作，與壁畫上收茶包的姿勢漸漸重疊，原來這滿江春水，皆是沏了兩百年的陳茶新湯。
時過境遷，如今五省商幫的旗幟早已褪色，但門樓上的磚雕依然流光溢彩。今天的瓦房店雖沒有昔日商貿(mào)流通時的景象，但是古樹、古宅、古鎮(zhèn)的交相輝映，身處其中，能讓人在靜謐處觸摸歷史的繁華。
離開紫陽時，漢江漁火已連成星河。這座把茶香刻進骨子里的山城，將百年商路的密碼藏在每一片茶葉的脈絡(luò)中，北五省會館的雕梁畫棟漸漸隱入暮色，而紫陽茶馬古道的故事，仍在漢江號子里代代傳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