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璩勇
家鄉紫陽是出產金錢橘的地方。每年農歷九月，是金錢橘大規模上市的時節。
清晨，滿載金錢橘的小船從漢江兩岸悄然出現，一行行順江而下或者沿江而上，與青綠山水色彩迥異，構成秋色最豐碩的筆劃。沿街市場上，裝滿金黃色金錢橘的挑子、籃子、背簍，一對對、一列列，又與各種白的黑的綠的紅的蔬菜以及山貨斑斕色彩相應和。
金錢橘上市，對紫陽人來說不僅是滿足積蓄了一年的口腹之欲，更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一幅幅橘黃金亮為主色調的鮮活畫面，是金秋提供給漢江兩岸農戶、山城上下居民一個極具沖擊力的視覺盛宴。
離開紫陽到異地工作近二十年，回家鄉漸漸少了，不單這樣的美景很少再見，連滋味也覺得越來越淡薄。有人說，紫陽金錢橘是受了當年所引進南方桔樹品種影響，串味了。有人說，是缺少管護培育，品種老化。說法不一，但是結論卻大抵一致，那就是過去當作寶貝的紫陽金錢橘現在沒有人重視了。聽罷，我黯然神傷。
別的地方還有沒有出產金錢橘的？我不知道。似乎貴州也是有的。不過，在我心中，最香甜的金錢橘肯定是紫陽金錢橘。
我半輩子吃的桔子和橘子、柑子不少了。有的太甜、有的太酸，有的太水、有的太柴，有的多籽，有的多筋，有的皮太厚、有的還沒有掰開就是一股沖鼻的藥氣。紫陽金錢橘則有些特別，甜是清甜，不膩；酸是酸爽，不泠。泠，紫陽人用來形容涼到透骨、酸到牙縫。
別的地方賣橘子，首先強調味道甜，知道紫陽金錢橘美味的，一聽廣告詞就能夠判斷八九成。紫陽金錢橘是酸甜俱有，酸酸甜甜，甜的適度，酸到恰好。那種酸，就是剛剛要有酸到牙齒的感覺卻又一觸既散。
好的金錢橘籽少，少到農家愿意當場把橘子籽兒回收了留作種籽育苗。而無論金錢橘大小美丑品相如何，橘皮都是炮制中藥材陳皮最佳原料。以至于過去紫陽人說起紫陽最具特色的物產，金錢橘要排位前三。
遺憾的是，這些年來，除了紫陽富硒茶，板石和金錢橘的情況，都不太理想。
本來，紫陽板石是好板石，石質堅硬而溫潤，有玉石的意趣卻沒有玉石那么金貴。難得的是，石板上經常會自然出現有各種山水人物圖案。清朝縣志記載，當時的文人士大夫因此紛紛用板石制作成屏風等文玩。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礦產勘探人員意外發現紫陽板石還具有耐腐蝕、無輻射且能夠防輻射的優點，隨后，板石被大量開采出口到歐洲等地。不過，板石并沒有給當地群眾帶來福音。相反，開采板石讓紫陽不少地方的青山綠水變成石渣遍布無法自然恢復的殘山剩水。優美的自然風貌沒有了，有的地方連人們必須的生活用水也被污染。十多年前，板石開采逐步減少，叫停，但是創傷卻需要時間去修復。
紫陽金錢橘呢，也給人邊緣化的感覺。經常會聽到人埋怨現在的金錢橘皮厚籽多，卻沒有人解釋到底是品種退化還是品種異化。連紫陽人在紫陽，都很難吃到地道的紫陽金錢橘了。
不過，驚喜總是不期而遇。就在離縣城不遠，在漢江北岸的雙坪村李家坪，曬著秋日陽光，對著半坡橘園，青年農民張永久給我上了一課。
我現在住的這個小三層樓房，一多半是2010年靠賣金錢橘修建的，張永久說。那一年，張永久的橘園達到歷史最高產量，超過五萬斤。雖然高產，卻還沒有高收入。橘子從山上背到江邊，從船上運到縣城，運費不是小數字，還有來回的時間賬，算起來也是不少錢。第二年，知道修村路要占用自己一些果園，張永久一點條件沒有講，一個要求沒有提。
從土路到硬化為水泥路，從用鋤頭彎刀說話到熟練運用旋耕機等小型農用機械，張永久和土地一起發生著變化。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張永久說，不是紫陽金錢橘品種不行了，而是看管護是不是用心了，技術是不是跟上了。
紫陽金錢橘與紫陽富硒茶不同。茶葉是亂石窖里出好茶，貧瘠的砂石土坡生長的茶葉滋味最好。金錢橘則要有較好土壤條件。每年幾道肥要跟上，不能用化肥，化肥讓果實滋味淡薄，是大忌。可以用復混肥，再加上農家肥。修剪也是訣竅，一株果樹結多少橘子合適？怎么控制一株橘樹的產量？這都是讓紫陽金錢橘煥發往日榮光的核心技術。
今年，雖然才農歷十月，橘園一多半的橘子已經坐在家門口銷售出去，門前僅余的幾畝金錢橘，好幾樹都是早有了主戶預定了。
盤弄著金錢橘，張永久對他的生活很滿意。別小看這半面坡地，看似普通，卻是個源源不斷的聚寶盆。關鍵看你花多大功夫。小投入有小回報，大付出必然是大豐收。土地是不哄人的。只是這個投入不同于過去只懂得花蠻力氣，科技與營銷都是付出的重要內容。
張永久把駐村幫扶科技人員的微信號推薦給我，就是這個昵稱愚夫子的農學教授，幫他把金錢橘栽培技術整整向上提升了一個臺階。按照果樹專家指導，張永久施肥方式要變，采取在果樹周邊機械挖洞施肥；滅蟲方式要變，再不能用農藥了，采取燈光滅蟲辦法；林下養鵝喂鴨，多一個收入是其次，生態除草除蟲是目的。張永久還把自己剛剛注冊的合作社執照找給我看，除了生產上的變化，銷售也要完善，為此他還專門注冊了商標，完全是準備大干一場的架勢。
不過，也有村民告訴我，像張永久這樣的戶，是少數。我半信半疑。
其實，就算一個村都和張永久家發展到一樣高的水平，依然熨帖不了我一顆土生土長紫陽人的玻璃心。見過外面動輒千畝萬畝連片的果園，聽說過外地高達數千元一斤價格的陳皮，我總有一個夢想，就是看到紫陽也有這樣成規模的園子，這樣富有沖擊力的農業產業。我希望紫陽金錢橘的美味，不僅紫陽人能夠享受到，還能夠讓那些覺得我夸大其詞的外地朋友品嘗到。我真心希望這種有秦巴山的味道、有漢江水的味道，還有高山云霧和鄉野陽光味道的紫陽金錢橘，成為紫陽一個好看又好吃的大產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