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保
守歲，在老家，又叫熬年夜，它是中國民間氣氛最為濃烈的年俗活動。老話說大年三十晚，誰能熬夜誰最有福誰最幸運。
所以，童年最為期盼的是過年，過年最為享受的是熬年夜，因為晚上可以不停地吃到平日吃不到的糖果。
守歲是從吃年夜飯開始。母親、姐姐是包餃子的主力，父親哥哥是負責燒鍋的幫手。盡管那時每家的生活都比較貧瘠，但也總會在傍晚時分弄一兩個、兩三個調(diào)肉絲、炸花生米涼菜，七碟八碗的肉食，等待著除夕晚全家人一起的大聚餐。
掌燈時分，年夜飯開始。父親和母親已把各個房間的用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燈一個個點亮，在院子里的窗臺上還放了盞帶有玻璃罩子的馬燈。院子里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徹云霄，一股股的白煙飛騰直上，地上是一個個炸開了的紅色炮仗紙屑，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鞭炮味道。就連屋檐下墻洞落窩的幾個麻雀也被驚嚇得撲閃著翅膀飛了出去。
過年了，過大年了！此時周圍鄰里到處都是陣陣的鞭炮聲，到處都是孩子們串東家跑西家的喊叫聲。
那時的餃子基本上都是蘿卜或白菜餡的，配料是搗爛的蒜泥倒入一些醬油和醋。吃湯的，端著老碗呼嚕嚕地吃著；吃干的，用筷子夾起一個，蘸些調(diào)料水便丟進嘴里。年夜飯再不像平時那樣趕五吆六的，大家吃得很慢，也吃得很晚。
燈火苗在忽閃忽閃地亮著，全家人在燈下慢悠悠地吃著。全家有圍坐在一起，感受著鄉(xiāng)村最為濃郁的煙火氣。火盆中不斷躥出來紅紅的火苗，桌子中間是忽閃忽閃著的燈火，桌子中間是四個小盤子的涼菜，還有幾大碗的餃子。
從此刻起，燃放鞭炮的聲音便不再停歇。雖然那時窮，家里不能大串大串地燃放鞭炮，私下給我拆解下十來個小鞭炮，讓我盡情去燃放一下。我家是這樣，別的家也是這樣，于是，整個鄉(xiāng)村到處都能聽到或一串串的鞭炮聲。
守歲不僅可以吃到平時很少能夠吃到的飯菜、零食，而且還能收到父母給我的二分或五分的壓歲錢，能穿上母親花了好多個晚上做好的暖和棉襖棉褲，戴上一頂暖融融新帽。所以過年，曾經(jīng)的不快樂都沒有了，所有的東西都是讓人興奮，讓人開心。
父親不知道從哪里突然捧出了一大把花生，倒在了大鐵鍋里，用鏟子來回翻炒著。平時父親是根本不炒這么多花生的，只有在過年時才會如此，而平時這些花生具體被父親藏在哪里，根本不知道。母親從里間的房子里，抓了幾大把葵花子、水果糖、核桃、杮餅，放在了那個印著大紅牡丹花的塑料盤子里。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守歲的，記不清楚。但每年過年時的那種熬夜時的情景、那種興奮、那種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剝著瓜子，吃著花生，拉著家常的其樂融融畫面，卻一直蕩漾在內(nèi)心深處，讓我時時感受到童年的幸福和家庭的溫馨。
時間在慢慢地拉長，夜色在悄悄地變濃。父親又把柴火丟進了火盆里，火苗立馬又躥了起來。火光映紅了父親古銅色的臉，火光溫暖了圍坐的每一個家人。
三更時分，時間也快到了晚上十二點時，整個鄉(xiāng)村突然熱鬧起來，到處都是燃放鞭炮的聲音。大鞭炮的“咚咚”聲、長鞭炮的“啪啪”聲，不絕于耳，回響在整個鄉(xiāng)村的夜空。一時間，鞭炮燃放后的濃郁的火藥味道彌漫在整個鄉(xiāng)村的上空。
我家自然不甘落后，父親、哥哥和我也都走到院子里，哥哥手執(zhí)長竿，竿上纏著那一串一米多長的千字頭鞭炮；父親站在旁邊，正在擦拭著劃著火柴；我則早已經(jīng)捂著耳朵和母親、姐姐一起躲藏在竹簾背后，兩眼緊盯著簾子外面的世界。鞭炮終于燃放起來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間夾雜著幾聲大鞭炮的“咚咚”聲，響徹在小小的院落。閃光一次次照亮、撕裂了漆黑的夜空，又一次次地把夜空縫合、變暗。
我問父親，為什么到了晚上十二點鐘，家家戶戶都要開始燃放鞭炮了？父親只告訴我，一過十二點，就是下一年了，是新年了。后來我才慢慢明白，在這個時間家家戶戶一起燃放鞭炮，就是要送走今年最后的一天，要送走所有的貧窮、落后和不順，要迎來新一年的第一天的幸福、快樂與順利。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新一天順利，一年也都順利，這就是辭舊迎新。這就是“一夜連兩歲，五更分兩年”這個特殊的夜晚呀！
守歲，作為中國最為古老的年俗，通夜燃放的鞭炮，就可以驅(qū)邪避兇，讓那個禍害人的怪獸“年”不敢走近家里，傷害家人。不僅如此，寒冷的夜晚也讓家庭成員圍坐在一起，鞏固了感情，強化了親情，有助于家族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下去。
守歲，這個曾經(jīng)甚至20世紀80年代之前那么充滿年味的習(xí)俗，正一步步地離我們越來越遠。如今到了除夕，不到十二點，等不到鞭炮齊響，就迷迷瞪瞪地想睡覺，一點也沒有過去的那種執(zhí)著，那種今天晚上一定要熬個通曉的想法。守歲，在過去可以帶給人們心理上的那種驅(qū)避邪兇鬼怪的寄托，那種期待新年的吉祥如意的期盼和祝福，漸漸地淡忘了疏遠了。
春節(jié)馬上要到來了。望著空中不斷彌漫、不斷濃郁的過年氣氛，真的希望，在除夕晚上十二點鐘，不管是居于鄉(xiāng)村的父老兄弟，還是生活在城里的居民游子，無論是居于偏僻落后的鄉(xiāng)村屋舍，還是身處繁華的都市高樓，讓我們一起等待新年的鐘聲敲響，揮手送走過去的一年，雙手迎接新的美好的一年。
